第十七章 郁金香女士

    塔賓非常討厭北國的寒冷氣候。這鬼天氣還沒到云落之月的時節(jié)就已經(jīng)開始變得干燥而惡寒，刺痛他的鼻腔。相比起擁有宜人的氣候的拜蒙公國，這個北方國家真是有千百般的不好。

    但為了能在教尊有生之年里完成教派的偉大復仇，塔賓愿意付出任何代價，即便是在這里忍受該死的天氣和那些下賤的同伴。想到這里，塔賓不禁瞥了一眼那些在不遠處扎了幾頂帳篷的衛(wèi)兵們，他們正圍坐在篝火邊有說有笑，而那個衛(wèi)兵隊長居然還帶頭哼著小調(diào)。

    見鬼！他們以為自己是那些在皇家御林園里春游的公子哥么？

    能令他們在這危險荒野中如此悠然自得的，就是那位神秘莫測的黑精靈大長老達米妮卡所施展的詭異巫術(shù)。在這巫術(shù)的影響下，那些野豬人居然像盡忠職守的士兵那樣聽從她的指令，在目睹過這位大長老之前的所作所為后，塔賓已經(jīng)不會再感到震驚了。

    這位身份尊貴的女性黑精靈有著與其美艷程度不相上下的可怕，她用某種獻祭儀式為親王塞內(nèi)斯制造了一支軍隊，而制造這支軍隊所使用的“材料”則是攝政王軍的戰(zhàn)敗士兵。那些可憐的弱者在獻祭強化的過程中發(fā)出的凄厲哀嚎仿佛依然在塔賓的耳邊回蕩，但成為“失心者”后，他們的力量與體質(zhì)都有顯著的提高，身著重甲、所向披靡；最重要的是他們根本不會畏懼死亡，也不會在強敵的猛攻之下潰散，在戰(zhàn)場上這樣的部隊才是最可靠的戰(zhàn)斗力所在。

    塔賓曾向達米妮卡詢問過這其中的奧秘，大長老對此直言不諱：她所制造的這些“失心者”其實說白了就是生體傀儡，用黑暗的巫術(shù)獻祭掉他們的靈魂與壽命來提升身體的各項強度，成為可怕的士兵。無論是生體改造還是亡靈法術(shù)，都被神圣教廷列為禁術(shù)，好在失心者并不會像亡靈那樣散發(fā)出易被圣職者們察覺出的氣息。

    當然，生產(chǎn)這種強大的傀儡需要進行嚴苛的儀式，這需要許多法師耗費大量的精神力和時間來完成；至于像野豬人這樣的低等種族，達米妮卡則只要信手施法，就能讓它們成為廉價的工具。

    在巫術(shù)的影響下，這些被控制的野豬人成為了這支隊伍的守護者，執(zhí)行巡邏和守夜的任務，遇到危險的野獸也是交給它們?nèi)ソ鉀Q。它們做了這些本屬于斯林姆家衛(wèi)兵的工作，所以那些家伙才會游手好閑地聚在一起吹噓說笑。想到這里，塔賓不由兀自冷笑：他們的工作即使交給那些蠢豬去做也沒什么問題，這充分地說明了他們的價值！

    塔賓想起之前教尊曾吩咐過自己要弄清楚這些黑精靈的真正意圖是什么。雖然目前為止刑月卓爾與天威教派是目標與利益一致的盟友關(guān)系，可天知道他們在這個看似簡單的目標上又額外隱藏著什么動機。教尊可以算是和這些黑精靈打了一輩子交道，既然他會這么認為，那么這些黑精靈就一定別有用心。

    達米妮卡此時正靜靜地站在夜幕中，她依舊穿著那身墨綠色的金絲長袍，卻戴了一頂造型獨特的黑色頭冠。這頂頭冠像一頂造型精美的帽子，幾乎將頭頂整個包裹起來；頭冠前額處垂下一面素色薄紗，上面繡著一些金色的古怪字符，將她的大部分面孔都遮蓋住了，只能看到尖細精致的下巴和那對擁有著碧綠色澤的唇瓣。銀亮的長發(fā)肆意地傾瀉下來，被夜風輕輕拂動，在清冷的月光下熠熠生輝。

    不可否認，這為黑精靈女性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令人難以抗拒的誘惑力，塔賓每次看向她的時候都會下意識地被吸引。但他隨即又會為自己的這番欲念而感到作嘔，即使達米妮卡再美麗，也不過是個有著奇怪特征的異族，根本不值得作為傾慕的對象。

    自這次在北國見到這位大長老起，她就一直保持著類似的打扮。在親王以及那些他手下的黨羽看來，達米妮卡是一位天資卓絕、聰穎睿智的黑精靈女術(shù)士，是可以幫助他們實現(xiàn)偉業(yè)的重要協(xié)力。同樣，這個自稱“被驅(qū)逐”的神秘女人很討厭被人尋根問底，所以他們忌于對她有過多的試探與調(diào)查，唯恐就此失去這個強大的助力。達米妮卡一直未對他們露出真容，而且還使用了虛假的名字，卻都沒有影響到親王塞內(nèi)斯對她的信任。

    實際上，達米妮卡本可以選擇協(xié)助攝政王，因為攝政王方面的勢力掌控著哈羅德林地，也就掌控了提爾塞斯卡。協(xié)助攝政王、獲取他的信任會更利于進入提爾塞斯卡廢墟的計劃，然而刑月卓爾的大長老卻選擇支持塞內(nèi)斯。她對此的解釋是：她更喜歡幫助有野心的人。

    經(jīng)過了幾個月的時間，這些行事古怪的黑精靈并沒有露出什么能讓塔賓值得深究的端倪，不過他確實有所發(fā)現(xiàn)：與其他黑精靈不同，達米妮卡似乎并不需要睡眠，至少塔賓從未見到她有過正常的作息。

    在這支主要由斯林姆家衛(wèi)隊和天威教士所組成的隊伍進入這片山林地的那一天起，達米妮卡每天夜里都會像這樣靜默地站在夜幕下仰望著那以凜然之姿浮現(xiàn)于上空的月亮，而那個不聲不響身上罩著破舊斗篷的魔劍師也時刻不離地守在她的身旁，與她一起不眠不休。

    塔賓記得，這個擁有著金銀兩種發(fā)色的人類女劍士名叫斯薇娜，她從不說話，也不會做任何多余的行動。這一次，卓爾大長老只帶了這么一個貼身護衛(wèi)，她似乎并不需要下達什么命令就能讓斯薇娜按照自己的意愿來行動。根據(jù)這一點線索來推斷，塔賓猜測斯薇娜與那些“無心者”或許都是被卓爾大長老制造出來的生體傀儡。

    一個身材瘦削的年輕人突然從斯林姆家衛(wèi)兵的帳篷里猛地跳了出來，他衣衫不整，頭發(fā)散亂。他一邊提著未系好腰帶的褲子一邊發(fā)出惱怒的咒罵：

    “天?。∵@該死的地方，居然會有那么大的一條蜈蚣！”

    他赤裸著上身，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原本在篝火旁取暖的衛(wèi)兵見狀趕忙取了一張質(zhì)地上號的羊毛毯披在了他的身上。這個家伙就是斯林姆候爵的兒子，托尼·斯林姆。在他剛剛跑出來的那頂帳篷的門簾里探出一個女人的頭向外張望著。她留有一頭褐色的短發(fā)，用門簾遮擋住了肩部以下的身體，從裸露的肩部來看她很可能什么都沒穿。

    “沒事了托尼，我已經(jīng)把那只不解風情的蜈蚣處理掉了?！边@個女人將視線放在驚魂未定的托尼身上，輕聲笑道，“外面太冷了，你還是快點回來吧，帳篷里馬上會變得更暖更舒服的，我保證……”

    那些衛(wèi)兵聽到這個女人調(diào)笑的話都不禁發(fā)出一陣肆意的笑聲，面對部下的這種無禮舉動，托尼簡直惱羞成怒。

    “不準笑，赫米！我以斯林姆家下任家主的名義命令你不準笑！”托尼原本白皙的臉龐因為寒冷和怒意而變得通紅，他跺著腳的樣子簡直就像是氣急敗壞的任性小孩。

    名叫赫米的女人訕笑著退回了帳篷里，她也是斯林姆家私人衛(wèi)隊的士兵，并且還是這支衛(wèi)隊的副隊長，塔賓猜想赫米一定是靠著出賣自己的身體才爬到這個位置上的。想到這里，塔賓不禁對眼前發(fā)生的這場鬧劇感到厭惡，朝著一旁的地面上啐了一口口水。

    斯林姆家族自開戰(zhàn)起就表現(xiàn)得搖擺不定，最開始因為親王將商人擢升成貴族的行徑感到憤怒不已，所以加入了攝政王的旗下。而隨著戰(zhàn)事的展開，攝政王方逐漸走入被動的劣勢，法雷·斯林姆侯爵便在私下里開始與親王有了通信往來，更是在信件中表明了暗中投靠親王的意向。雙方在通信中相互提出了條件之后達成了一項秘密協(xié)議：親王塞內(nèi)斯會在戰(zhàn)后保證斯林姆家在塔斯尼斯的合法地位，并且許諾會賦予他們一些更為優(yōu)厚的條件；法雷侯爵則會暗中為親王提供攝政王方面的動向，并且在時機成熟后率領(lǐng)要塞士兵臨陣倒戈。

    除此之外，親王還要求法雷侯爵派出一支由親信私兵所組成的隊伍幫助“郁金香女士”--也就是達米妮卡為自己取的假名--到古精靈廢墟提爾塞斯卡去取得某種古代寶物?？紤]到可以讓親王對自己繼承人刮目相看，以取得之后幾十年內(nèi)家族在王國中的地位，所以整件事法雷都安排自己的兒子托尼去辦。不過托尼一開始就出了差錯，在他運送那只奇怪的生物“芬娜”時，被一個名叫凱文的跳梁小丑下了絆子，也導致了之后發(fā)生的許多事情。

    原本達米妮卡現(xiàn)在應該在親王塞內(nèi)斯設(shè)立的秘密兵工廠里指導那些法師生產(chǎn)“無心者”，但她現(xiàn)在對凱文的興趣明顯更濃厚。

    “把我的劍拿過來！”托尼對身旁的衛(wèi)兵吼道，在接過那把裝飾過于華麗浮夸的長劍后，他有些佝僂地走了過來，冷風讓他瑟瑟發(fā)抖。在經(jīng)過塔賓身邊的時候，托尼惡意地用肩撞了一下他。

    塔賓強忍著怒火沒有發(fā)作，只看到這個目中無人的斯林姆少爺徑直走向了達米妮卡。塔賓不認為在達米妮卡對著月亮靜思的時候去打擾她是個好主意，托尼這種狂妄自大的性格讓塔賓想起了霍倫。

    斯薇娜毫無預兆地舉起一柄散發(fā)出血紅色微光的細長弧形長刀，刀尖幾乎抵在托尼的鼻子上。明晃晃的寒光嚇得這個公子哥向后畏縮著，剛才那副怒氣沖沖的樣子霎時間化為了烏有，甚至忘了拔劍。

    看來跟自己之前所想象的不同，這個托尼和霍倫根本不像，塔賓想到。雖然霍倫也一樣是個目中無人的家伙，但絕對跟色厲內(nèi)荏這四個字搭不上什么關(guān)系。

    斯薇娜警戒的動作終于引起了達米妮卡的注意，卓爾大長老從凝神冥思的狀態(tài)中回過神來，斯薇娜立刻就將武器收了起來。那柄血紅色的長刀可并不是收在鞘里，而更像是憑空消失。魔劍師可以像法師那樣將物品收進自己的精神力空間里，當需要使用的時候便可以直接召喚出來，是極為便利的法術(shù)。

    “有什么事么？托尼少爺？”達米妮卡的聲音平緩異常，沒人可以從她的語調(diào)中判斷她是否有所不悅。

    托尼見斯薇娜收回了武器，便又換上了一副惡狠狠的表情：

    “在出發(fā)前你明明說過會盡快進入那座該死的古精靈廢墟，可你一路上卻一直致力于使用你的妖術(shù)把那群臭烘烘的野豬人變成你的玩具士兵，還派它們到處去找一個早就已經(jīng)死掉的狗雜種！到底要在這片滿是臭蟲的林地里呆上多久，你才能得到滿足？”

    “如果僅憑你的一句話就可以讓這個‘狗雜種’死掉，在上一個無月之夜，我們早就已經(jīng)進入廢墟，拿到了那件我想得到的東西?！边_米妮卡用不爭的事實來譏誚托尼。

    托尼立刻開始歇斯底里起來，他提高了聲調(diào)對著達米妮卡吼道：“你這個耳朵尖長的泥巴種！今天晚上我就不跟你計較了，但是明天一早隊伍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到達目的地，拿到你想要的那些破爛之后就馬上離開這個鬼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在這里多待下去了！”

    卓爾大長老面不改色地聽完了托尼的抱怨，直到對方完全停下來之后她才平靜地說：“這就是你全部要說的話？”

    “泥巴種”是用來針對黑精靈的侮辱詞匯，如果有人對一名黑精靈說出這樣的話，接下來就會落得你死我活的下場。可達米妮卡卻很出乎塔賓的意料，甚至絲毫沒有動容。

    “沒錯！”托尼對自己脫口而出的那個詞也有些后怕，不過好在這個黑精靈似乎并未在意，他激動的情緒也因此而稍微緩和了一些，“雖然你是這次行動的委托人，但我作為協(xié)助方的負責人有權(quán)向你提出我認為合理的要求。如果你拒絕我的提議，我將帶領(lǐng)我手下的這些家族衛(wèi)兵立刻啟程、打道回府！”

    “你的確有權(quán)這樣做……”達米妮卡頷首承認這一點，她試著可以找出安撫這個急躁的年輕人的說辭：

    “不過我們現(xiàn)在所處的位置可是處處險惡的荒郊野外。所以我建議你不要做出什么傻事。敢在這里討生計的傭兵團都是窮兇極惡的亡命徒，你的家族衛(wèi)隊或許都是訓練有素的優(yōu)秀士兵，但在這種地方碰到那些熟悉地形的傭兵團--恕我直言--他們?nèi)硕鄤荼姸以幱嫸喽?，你們想要平安走出這片山林地會很艱難。”

    哈羅德山林地可以說遍地都是寶藏。這里的林間生長著珍惜的藥草，甚至有些藥草滿大陸只能在這才能采集的到；許多野獸和魔物也在這里生息游蕩，它們的骨骼、血液、皮毛以及其它器官在煉金方面都有很高的價值，也就吸引了一部分想借此發(fā)財?shù)耐稒C之徒來這里碰運氣。他們大多會聚在一起集群行動，要知道在這種險惡的地方如果隊伍沒有一定的規(guī)模，很容易就會葬身于此。這些人通常會成立一個傭兵團，當然這個所謂的傭兵團里并不受傭兵行會所承認，傭兵團中的成員也不全是擁有正式身份的傭兵。事實上這種傭兵團里絕大多數(shù)都是所謂的“野傭兵”，他們不受傭兵行會的規(guī)則束縛，也同樣不受傭兵行會的保護，這些野傭兵說白了其實跟強盜沒什么太大區(qū)別。

    塔斯尼斯內(nèi)戰(zhàn)爆發(fā)之后，攝政王曾出錢雇傭過這些非正式傭兵團來對抗親王的軍隊，可面對頹勢一些傭兵團逃回了這里繼續(xù)干起了老本行。哈托爾自顧不暇，這些野傭兵們沒有在戰(zhàn)場上直接投靠親王就已經(jīng)讓他謝天謝地了，更不用說支出作戰(zhàn)力量來收拾他們了。

    “什么？你認為我不敢?guī)е肯旅撾x你的這支隊伍？”托尼再次被激怒，“我現(xiàn)在就下令讓我的家族衛(wèi)隊跟我原路返回，我才不會怕那些在戰(zhàn)場上臨陣脫逃的懦夫！”

    “那就請你懼怕我！”達米妮卡的語氣終于變得冰冷刺骨，她對托尼作出了露骨的威脅：“如果你敢離隊，我可以向你保證：我控制的這些野豬人傀儡將會全力圍剿你和你的衛(wèi)隊！這里可是無主之地，我完全可以向你的父親解釋你和你的部下有多么得不走運，或者不作任何解釋！你執(zhí)意想要和我作對的話就拔出你手上的那柄劍吧，讓我看看你真正的實力能不能夠襯得上你的這份自信！”

    “你……”托尼一時間手足無措，萬萬沒有料想到一向波瀾不驚、淡然自若的黑精靈女術(shù)士居然也會有如此殘忍冷酷的一面，拿著佩劍的左手竟在這壓力之下不自主地顫抖起來，卻始終不敢將它拔出來，劍身因抖動而不斷撞擊著劍鞘的內(nèi)壁，發(fā)出一陣不安的響動。

    “另外還有一件事情你可能會感興趣……”達米妮卡的唇角輕輕翹起，那對有著妖異顏色的雙唇勾出一道美麗又危險的弧度：“控制數(shù)目如此眾多的野豬人搜尋這片山林地，要保證它們能吃飽才行。我可不會特意為它們準備補給，所以如果它們餓了就會吃掉隊伍中最弱小的那只野豬人。相信我：比起皮糙肉厚的同類，它們一定會對你們的口感更加青睞的?！?br />
    托尼完全呆立在原地，任由蕭索的寒風吹著他慘白僵硬的臉。

    這時，森林那邊的天空似乎被火光映亮了，然后在短短幾秒后又恢復了正常。卓爾大長老立刻抬起頭面向那輪彎月，然后發(fā)了瘋般地笑了起來，低聲自語道：“果然還是來了么……真是不自量力！”

    達米妮卡忽然對塔賓開口：“讓斯林姆家的衛(wèi)兵把他們的少爺扔回帳篷里，別讓他生病，否則我會忍不住親自動手讓他解脫的。還有，讓他們做好在接下來的幾天里開始負責崗哨警戒的準備！”